在金字塔下看歌剧,是洲种特殊的体验。
歌剧是《阿依达》,剧情与埃及有关,在金字塔下演出,真假相映,远近相济,是一个很好的设想,因此这场演出不仅牵动了整个埃及的上流社会,而且也波及临近各国,订票踊跃。票价每位二百五十美元,并不便宜。与我一起看的,有王纪言、许戈辉、于大公、韦大军诸位,请在这里工作的王宝义先生驾车送我们,他已看过排练,今天就不人场了。我们出发时,夜色已浓。
车朝金字塔开去,很远就看到两排穿白色制服的武装警察在沙漠的曲道上蜿蜒站立,却全体背对着我们。他们没有必要看车,只把目光投向两边沙摸,看有没有什么黑衫飞狐乘虚而人。
当时我想,如果真要有恐怖分子从这广阔的沙海中杀将过来,那一定是一个剿悍的马队,十分令人神往。不过,现在看着夜色下这两排由白制服和冲锋枪组成的大弧度围墙,也已经月卜常享受。
围墙的终点,是已被灯光照亮的金字塔。
已经可以看见一个临时搭建的橙黄色舞台,但进门还要经过两道安全检查门,观众必须交出随身带的手机,编上号,到结束时再去取。在第二道安全检查门,连女士带的小包也要打开来仔细翻看。
埃及真被恐怖分子闹怕了。王宝义先生把我们送到还准备驾车回去送一件紧要的东西给别人,等兰个小时后散戏时再来接,但这是不允许的,因为一切偷放了定时的歹徒都会快速驾车离开。王宝义先生反复说明都无效,想到事情的紧要,准备从沙漠里随便找一条路冲出来,谁想刚驶出半个沙丘,就有一群便衣上前围住,说再不听话就要射击。
我们在座位上坐定,环视四周,实在被眼前的壮观镇住了。三座举世皆知的金字塔是演出的背最,舞台右侧,是静静的尼罗河和开罗城,舞台左侧,则是撒哈拉大沙滇。夜间的沙漠一片漆黑,但地平线上方却泛着一圈光亮,那已不是落日余辉,而是丫种奇异的沙摸天光,这些天来经常看到。
沙漠里吹来的晚风挺凉,而且风势渐渐增大,我们几个衣服单薄,实在有点抗不住了。到这时才发现,许多浓妆艳抹的太太连貂皮大衣都穿了出来。韦大军打起了哆嗦,于大公说不冷,手臂上却全是鸡皮疙瘩,许戈辉则把坐垫抽出来抱在身上御寒,由她一发明,周围不少同样衣服单薄的各国女子也都抱起了坐垫,咬住一阵阵寒嘴听《阿依达》。
现在可以讲几句演出了,这可是我的本行。近半个世纪来,舞台剧要在影视的冲击下求生存,必须寻找影视无法取代的优势,找来找去找到两个办法。小的办法是寻求与观众的当场交流,大的办法是寻找著名的环境作为演出场地。小的力该去到处都可采用,而大的办法则是一个庞大的计划,世界上能选的环境不多,配得上环境的剧目更少,何之兄还要有巨大的资金投人。欧美戏剧家己在几个文明敌地选过一些环境,埃及觉得自己也能做,于是便出现了这台《阿依达》。本来选的环境是卢克索的女王庙前,但穆巴拉克总统觉得还是开罗容易召集国际观众,就娜到金字塔下来了。这件事中国人已经有过启蒙,张艺谋先生在京城太庙排演过意大利歌剧《图兰朵》。当时才良多朋友不知环境戏剧为何物,只从习惯的戏剧观念上来评判,我曾想写一篇《月光下的太庙》来辩护,可惜一直没有时间,没想到在金字塔下来表述这个意思了。
埃及的这台《阿依达》虽然背景惊.人,但在策划、导演、设计上都比不上张艺谋的《图兰朵》,主要原因是它没有运用好这个背景。张艺谋用打在太庙屋顶的灯光表现昼夜交替,用几可乱真的配殿来拉动千年虚实,都是把玩环境的高招,但《阿依达》没有。不仅金字塔完全没有人戏,而且连舞台设计都与金字塔的线条、光色完全无关。
其中有一段,数百名白袍、金甲的剧中人走下台来在沙地中行走,让我精神陡然一震,但走着走着又走回去了,居然没有太大的艺术意图,真是可惜。
在这样的地方演出,应该重新梳理剧情与金字塔的关系,至少在高xdx潮部分有一个千人祭奠金字塔的仪式,而在旁侧的撒哈拉大沙漠上,必须出没一支由灯光追踪的奔腾马队。
金字塔和沙漠都拥有白己宏大的生命,现代人的艺术创造只有应顺它们、侍候它们,才能在它们面前摆弄一阵。如果不知其间的地位悬殊,颠倒了轻重来胡乱折腾,可笑的一定是现代人。
胆大包夭的现代人,在历史和自然面前要懂得谨慎。再高亢的歌咏,怎么敌得过撒哈拉的夜风在金字塔顶端的呼啸声?
一九九九年十月十八日,返回开罗,夜宿肠:3Pyraoi由。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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