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我繁忙的生活中,偶尔空闲个一两个小时左右时,我就走路到茅庐去坐坐。
那一封写好的信,慢慢的发出去了。
有一天我经过茅庐,小琪笑得咯咯的弯了腰,说:“前天晚上来了一大群老先生,来喝茶,说是看了你的信,一来就找你,没找到,好失望的。”
“是不是可爱的一群老先生?”我笑着扬扬眉。小琪猛点头,又说:“好在我们那天演奏古筝,他们找不到你,听听音乐也很高兴。”
“就这一桌呀?”我问。小琪说:“两桌。又一次来了一对夫妇,也是看你信来的。”
“才两桌?我们发了三千封信吔?!”我说。
小琪笑着笑着,突然说:“我快撑不下去了。”我叮住她看,一只手替她拂了一下头发,对她轻轻的说:“撑下去呀,生意不是一下子就来的,再试试看,一年后还没有变好,再做打算吧!”
小琪和信学都没有超过三十岁,今天这份成绩已经算很好了。那批茶具、古董,就是一笔财产,而生意不够好,是我们做朋友的一半拖累了他们。
在这种情形下,又从茅庐搬回来一只绿色彩陶的小麒麟,加上一只照片中也有的大土坛——早年腌菜用的。土坛上宽下窄,四个耳朵放在肩上作为装饰,那线条优美又丰满。
我当当心心的管理好自己,不敢在收集这些民艺品上放进野心,只把这份兴趣当成生活中的平常部份。也就是说,不贪心。
对于收来的一些民俗品,想来想去,看不厌的就是瓮。每一个瓮,看来不是腌菜的就是发豆芽的,或说做别的用处的。可是它们色彩不同、尺寸有异、形状更不一样,加上它们曾经是一种民间用品,在精神上,透着满满的生活情调,也饱露着最最淳朴的泥土风味,一种“人”的亲切,就在里面,这“人”,就是早年的普通人,他们穿衣、吃饭、腌碱菜,如同我们一般。于是,在这无底洞也似的古董、民俗品里,我下决心只收一种东西——瓮。
茅庐的可亲可爱,在于它慢慢成了社区内一个随时可去的地方。繁忙的生活中,只要有一小时空闲,不必事先约会,不必打扮,一双球鞋能能够走过去坐坐。也因为如此,认识了在复兴中学教书的国文老师——陈达镇。
陈老师收藏的古董多、古书多,人也那么闲云野鹤似的。看到他,总想起亮轩。这两人,相似之处很多,包括说话的口气。
陈老师的古董放在他家里,他,当然又是个邻居。我们这条一百三十三巷,看来平常,其实卧虎藏龙的,忙不过来。从茅庐,我进入了陈老师的家。
呆看着叫人说不上话来的大批古董和书籍,我有些按捺不住的动心,这很吓人,怕自己发狂。陈老师淡淡的来一句:“浅尝即止,随缘就好——玩嘛!”
我蓦然一下收了心,笑说:“其实,我们以物会友也是非常好玩的。例如说,每星期五,不特别约定必须参加的,每星期五晚上,有空的人,就去茅庐坐一下,每人茶资一百,然后一次拿一样收藏品去,大家欣赏,也可以交换——。”陈老师笑说:“这叫做——献宝。”
想到这种闲散的约会,如果有上三五人,就能度过一段好时光。不必去挤那乱七八糟的交通,只要怀里拿个宝贝,慢慢走过去就得了。那份悠然,神仙也不过如此。
“叫它献宝会。”我说。笑着笑着,想到陈老师可能拿了一只明朝瓷碗去,而我拖个大水缸去献宝的样子,自己先就乐不可支。
茶坊茅庐,被我们做了新的游戏场。
住在这小小的社区里,可以那么生动又活泼的活着,真是哪里也不想去了。人生,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玩它个够本。也是在茅庐里喝茶的时候,把玩了好几块鸡血石的印章,要价低得以为他们弄错了。这,只是把玩,我很坚定的是:只要土坛子。
写着上面的话,我感觉着一份说不出的安然和幸福。那种居住在一群好邻居里的喜悦和安全,都是这一群群淳厚的同胞交付给我的礼物,我不愿离开这儿。
三顾茅庐的故事并没有讲完。三,表示多的意思,我的确去得不少。
照片中一共六样东西:锅仔饭桶、刺绣麒麟、两幅泥金木雕、一只彩陶麒麟、一个大腹土罐子。
这并不表示我只向茅庐买下了这六样,也不表示茅庐只有这一类的东西,他们的家具、古玩、茶壶,以及无数样的宝贝,都在等着人去参观,是一个好去处。
走笔到此,又想到陈达镇老师对茅庐讲的一句话,使我心里快乐。对着那一批批古玩、民艺品,陈老师笑笑的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虽说非常明白这句话,可是我还是想放下这支笔,穿上鞋子,晃到茅庐去看一看,看那一对小石狮子,是被人买走了呢,还是仍旧蹲在那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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