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肆（4）

四

        尹洌正颇感无趣地发着呆。

        说“发着呆”，其实不太准确，因为他膝上摆着本书，至少从表面看来，他正聚精会神地读着——或说仅仅是盯着，不去仔细分辨他的眼神，没有人会发现他只是在做样子。已经尽力了——他从最左边的座位踱到最右边、从第一排的书架到最后一排——却依旧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包括最爱的看书和画画。

      “因为你以前得过这个病，所以先给你开两天药，今晚回去就得吃，明天来做检查，结果出来了以后再另开，明白了吧？”流光大学第一附属医院里，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人正托着腮，盯着电脑屏幕，对一旁的少年不断叮嘱着，在面部肌肉的活动下，他脸上如一圈圈梯田般的褶皱显得更深了些。对面那少年只是不断点头，目光仿佛聚焦于那些“梯田”上，又仿佛空空如也……“唉。”一声轻叹融化进呼出的浮躁之气，鬼使神差般，尹洌又在回想那时的场景了。被诊断为抑郁伴随精神症状，意味着，他必须得离开流光大学——自己目前所就读的地方，进行为期半年到一年的休学——当然，前提是这是他自愿做的决定。就在几天前，他还踌躇满志，以为自己是特别的，获得了别人没有的自由，然而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个病人罢了。

        他手上的是一本厚如字典的大部头，封面上的字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流之国上下五千年。里面记载了除“那个”以外的历史大事件，生僻的问题诸如“为什么叫‘流之国’而不叫‘流国’”在这里是得不到解答的。这部书的内容尹洌早就烂熟于心，只不过他依然看不进去——这才是问题所在。不过更大的问题似乎是作为本国第一历史参考书，上面居然没有关于“那个”的一丝一毫的痕迹——连引申都没有。“那个”指的是曾经发生在流之国的一场浩劫，许多人无缘无故“被消失”了——六十岁以上的人们都这么说。由于有关此事的资料无限接近于零，所以大家平时谈论时都用“那个”代称，久而久之，连政府都知道“那个”的含义了，就不再有人提起——毕竟是人都惜命。（这里的“人”有时代指妖精鬼怪人，有时仅指人这一个种族）

        据这本书记载，妖、精、鬼、怪这四族诞生于人类诞生的四五百年后，最早记载于希腊神话中，这四族由于人类利用科技这仿若永动机般的力量不断地改造环境而过起了黑暗的地下生活，在五百多年前终于得见天日，与人类和平共处……

      “啪”书被合上了，“真是无聊……”尹洌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往后靠到了椅背上。

        他已经成年了，不过由于在读大学，他并没有被分配到住房，所以休学以后，他便理所应当地回到父母家里，父母当然是欢迎的，这个国家“尊老爱幼”的传统依旧被好好执行着：他回到家里，父母还是那样嘘寒问暖，对他这个独子宝贝得很；回到老家，亲戚当中的长辈虽然敦促他干活，但对他好吃懒做的“行径”也十分担待，过年了红包也照给，毕竟在他们看来，没有进入社会，到底是个孩子。

        这样的家族在这样的时代是相当常见的，符合任何一个思想流派的心意，因为这就是代表了社会的恒常稳定——既传统又讨喜。

        总算捱到了图书馆要关门的时候，尹洌僵硬地站起身，关节发出“咔”的脆响，家里没有车，尹洌选择乘悬浮车回去。

        在现在这个瞬息万变的时代，公共交通有几乎眨眼间就能到站的悬浮车，意味着公交车已经成了老古董，车票价格高得离谱，如果不是出于旅游观光需要，一般没有人想去坐。除了交通，其他方面自然也有所变化，尹洌所处的是流之国唯一的一家图书馆，现在的人早都懒得去这种地方“考古”了，要获取想要的知识和资讯只需在生活器上点划几下与机器通信或干脆直接通过默想发动灵力——前提是灵力足够强，就会以最易入耳目的姿态浮现在主屏幕上，当然，用语音这种古老又传统的方式也是没问题的，看完后也不必担心弄丢生活器，因为它被设定为只被特定的灵力所吸引，但会保持一定距离，避免妨碍日常生活，所以会自动悬浮跟随，甚至暂时隐形——一切悉听灵力的吩咐。

        灵力是这个时代的科学家在先辈的肩膀上继续深入研究人脑得出的最大成果，但对它的利用仅限于电子产品的运用方式，没有人真的把它作为一种能源来开发，这为法律伦理所不容——虽然早有人称灵力已被上级政府开发用于去除异己、监视人民，但这样的言论很快就不了了之了，不是没有人信——尽管这样说的净是些老人，而是因为这事跟“那个”脱不了干系。况且言论平息后，紧随而来的是一批五十岁以上的老人被投入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