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几个老太太,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听戏,谈天。不知哪个奶奶说了个笑话,逗笑了几张皱巴巴的嘴,满口不见一颗牙,脸上的皱纹都挤做了一朵枯了好久的花。
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像风一样,从老人身前飞驰而过。吹起了白发,吹得那还留在土上的半截身子泛起丝丝凉意,颤颤巍巍。笑骂一句哪家的小混蛋,真欠打。
扎着两个牛角辫的小姑娘赶忙跑过来,边跑边喊,奶奶,这是咱家的小混蛋,快打他。又惹得老太太们哈哈笑,小姑娘以为自己立功了,赶紧跟着咧嘴笑,缺了两颗大门牙。
一阵风吹来,七月流火,夜里已经多了几许凉意。老太太应景似的咳嗽几声,紧了紧衣服。昨晚天太热,她们咒骂老天爷,“发火似的鬼天气”。今个天又凉,她们赶紧转了口风,抱怨这凉嗖嗖的夏夜,“老天爷老糊涂了”。其实,她们已经预先换上了厚衣衫。天气年年如此,只是人老了,便懒得去习惯了,便更加厌烦让老天牵着鼻子走的日子了。咒骂两句也好顺顺心气,消消暑气。对得起满头白发。就像墙根下那丛朝天椒,即使热辣辣的日头将一片片辣椒叶都晒焉了,它也不肯低下骄傲的头颅,倒是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孩子气了。
辣椒丛旁边站着两个闲得慌的大妈。她说这株辣椒多,她说那株不比这株少。争不出来个一二三,索性数一数。她数到六十个,她数到七十八。夜渐沉,再加上人过中年渐花的眼,看不清了,便作罢了。不如谈谈那株葡萄在入秋之前还能不能结上几斤果。
人见老,话便多了。
老太太搂着小孙女,指着天上两颗星,那是牛郎,那是织女儿,旁边那俩是他们的孩子。小姑娘点点头,心想,奶奶真是不记事,前两天不是刚跟我说完嘛!老太太不解小孩子的小心思,又问七月七那天有没有吃那七巧馅的饺子,茄子花,辣椒花,豆角花,黄瓜花……说着说着便掉进了回忆里。想念完年轻时候跟自己一块乞巧的好姐妹,又接着问孙女儿有没有在家里的葡萄架下偷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小姑娘皱了皱小鼻子,苦着张小脸,说什么也没有,胳膊上还被蚊子叮了几个包。老太太是边笑边心疼。兴许是看见了孙女依旧撅着个小嘴,便赶忙拿起小胳膊凑到嘴边吹了吹。抬起脸来,没牙对豁牙,一起笑哈哈,真像家里月季树上,一朵枯花在下已凋零,一个骨朵在上正含苞。
旁边的老太太接过话茬。说是今年七夕没下雨,老天爷也不可怜可怜这对苦夫妻。另一个老太太说今年喜鹊也没走,也许王母娘娘今年没让他俩见一面。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古往今来,天可曾可怜过谁?拆开那对苦命鸳鸯的还不是那个贼老天。年年岁岁,还不是人间那几滴伤心泪。谁可怜见?谁可怜见?
夜更深了,风也更凉了。我想,活着之于生活,只是做了一个看客。七月初十,我活着,他们生活着,我即便是懂了,也只是一个看客。
(摘自公众号:1318次列车/作者:橙小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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