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站在阳台上,倚着栏杆,拿着手机全神贯注地打着电话,任由春日的阳光洒遍全身。
“我说工藤,你身体好点了么?”电话里传出熟悉的关西腔。
“早就没事了,不用担心。”
“若叶很自责,托我对你道歉。”
“不关她的事。把她吓到了么?”
“那到没有。不过,工藤,这种突然晕倒的情况以前有过么?”
“印象中好像小时候有过,我不大记得了。”工藤新一不以为然。
“医生有说什么吗?体检报告传一份过来吧。”
“查不出什么。服部,你怎么跟兰一样啰里啰嗦的?”
“哈哈哈哈,工藤,你抽空来京都一趟吧,西帝附属医院的水平还是不错的,灰原可以找最好的医生帮你做个全面检查。”
“你这这是在帮西帝的医院打广告么?其实泽村现场帮我做了急救后,我很快就醒了。”
“泽村?日卖电视台的那个记者?你还真是走到哪儿都有贵人相助。”
“泽村菜穗美,国中的学妹而已。”
“这种事你倒记得清楚。”
“那么努力的一个人,又是球队里唯一的女生,记得清楚有什么奇怪的?”工藤新一原以为对方要拿这件事开他的玩笑,未料到对方只是一阵沉默,继道:“你们别太当回事了,回头兰知道了又要瞎紧张了。她现在一惊一乍的,我心脏没事都要被弄出事了。还害得我背了趟24小时心电图,累死了。”
“啧,真是不惜福。”
“那你让灰原从医院里弄一个你背背看。”工藤新一牢骚了几句,“言归正传,家常以后再聊。那个案子现在怎样了,已经案发一周了。”他指的自然是木村诚婚礼上的命案。
“哦……”服部平次略一迟疑,“没有打电话问过佐藤警部么?”
“他说食物中毒案已经告破了,是安达纱织在甜品里做了手脚,只是普通的泻药,我想那天她威胁木村说要他知道厉害什么的,大概也就是指这个。”
“哦,那接下来就是要走法律程序了。”
“服部,星野胜美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是中毒。有样本送到灰原这里的检测中心了,发现了大量的飞燕草苷、飞燕草碱还有翠雀胺,是类似乌头碱的神经性毒素,还有少许三唑仑等混合麻醉剂的痕迹。不过正式文件和尸检报告一样,都需要一个月才能出来。”
“时间有点久啊。那下毒方式是什么?”工藤新一略一沉吟,三唑仑这种用于治疗失眠的镇定类药物并不少见,要取得实在很容易,想从药物来源这条线索入手追查,显然是不可能的了。
“从现场的咖啡研磨机里,检测到了一些飞燕草种子的残留。”
工藤新一忆及在星野胜美房间内发现的被打开的精美的漆盒,里面包裹了作为婚礼赠品的四色种子:“服部,我想种子的来源是很好确定的。”
“就是那个浦岛夫人送的礼物,其中一种确实就是飞燕草种子,明显少了很多,看来凶手根本没有打算掩饰的意思。”服部平次问道,“工藤,你觉得会是安达纱织做的么?在制药厂工作,要取得麻醉剂和类似的毒药,轻而易举,更不用说还具备相关的专业知识了。”
“她没有杀害星野胜美的动机吧?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智美小姐,那么直接毒杀新娘,不是更符合她的要求么?”
“假设是因为怕毒杀了新娘,自己会被重点怀疑呢?杀死新娘的妹妹,也能让新娘伤心啊。”
“问题还在为什么胜美小姐会死在步美的房间里。”工藤新一戏谑地回道,“你这家伙,明明自己已经发现了,还要我说出来。”
“哈,这么多年不见了,想听你的名推理啊。”
“不过是些废话而已。”工藤新一笑道,“要么是伴娘自己走进客人的房间,要么就是凶手抱过去的。当天灰原并没有在胜美小姐身上发现拖拽的擦痕,像安达纱织那样一个纤弱的女子要搬动比她还略高一些的人,抱起来是做不到的。那天我们也问过了,婚礼当天来的客人都是临时随机安排客房的,新人夫妇住的是四楼,而胜美小姐案发当天中午才要求换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去,大概也是为了方便和恋人见面。这些安排,当天下午才到婚礼现场的安达纱织小姐怎么会了解得那么清楚?”
科警研在星野胜美的体内,还检测到两种不同的体液。其中一个样本与凉宫茂是吻合的,而另一个仍是未知。经京都府警本部的科搜研确认,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未知的样本,和之前京都地区发生的两起同类型案件,是同一人所为——“这样一来,安达纱织的嫌疑自然可以排除。”服部平次继续长话短说,简述情况,“看来凶手更像是临时起意。”
“那并案处理就顺理成章了。”工藤新一轻敲栏杆,“现场不是采集了九十多份样本么?”
“比对结果没有那么快,现在分给三个大学的实验室在做。不过我看凶手那么狡猾,未必就在这里面。而且现在情况对凉宫茂很不利,除开有他的DNA证据,还有星野胜美指甲缝里的皮屑,也只属于他一个人。而且……”服部沉思片刻,犹疑道,“前两个案子,受害者都是被迷奸后勒毙的,这次为什么是下毒呢?”
“那个浦岛夫人有调查过么?”工藤新一继续问道,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我怀疑真正的凶手说不定另有其人。”
“浦岛夫人没有作案时间,也没有发现任何动机。和星野家有宿怨的星野正人有动机但没有作案时间。”
工藤新一微一沉吟:“看来对凉宫茂确实不利。真凶不伏法,星野夫妇又咬定他不放,日后上了法庭,控辩双方估计会围绕星野胜美小姐是否受辱后服毒自杀来展开辩论吧。情侣戒指对于法官来说,说服力还是不够。”仅凭一个一样的DNA样本,一样的麻醉剂残留,不一样的死因,对凉宫茂来说,结果可能就是天壤之别。
“那个叫步美的小姐,应该可以作为人证之一,她是最后一个和星野胜美对过话的人,可以判断出受害人当时的情绪。”
“这要取决于法官和陪审团,最后更倾向于选择相信人证还是物证了。”
“同一款钥匙扣,都是雨天案发,最关键是一样的DNA,警视厅和本部已经决定并案了,时间还有,我们必须尽快查出真相。”电话那头的关西刑警明确表态。
工藤新一更能理解灰原哀当天所说的“完善的证据链”了,问道:“对了,咖啡研磨机下面的白色粉末是什么?”
“是……普通的植脂末。”
“哈。”工藤新一轻声一笑,“那在说挂电话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服部,我和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电话那头先是一阵沉默,骤然爆发出关西腔的咆哮:“工藤新一!枉我把你当好兄弟!我们那么有纪念意义的相识你居然不记得了!再见!”
“哈?”没等工藤新一反应过来,电话里已传来嘟嘟的声音。工藤新一走进书房,扫了一眼笔记本屏幕上的网页资料:
【A&M毒物检测中心,隶属西日本帝国大学,创办者堤满月女士,现任负责人灰原哀……】
“京都地区最具权威的独立检测中心啊……”工藤新一冲了一杯咖啡,撒进植脂末慢慢搅拌,“下毒还加植脂末提升口感么?服部平次你觉得我今年几岁?你又不是生化专业的,毒素的专业学名报得还真是快,手里拿着检测报告对吧。”
挂上电话,服部平次立刻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看来是被人背后念叨了。”身着白色长褂的灰原哀平静地喝了口热牛奶,看着眼前捏着检测报告的黑皮肤侦探,淡淡说道。
“飞燕草的花语是正义,没想到竟会用来杀人。”服部平次翻动手里的文件,叹了一句。
“毒本是药。关键还在人心。”灰原哀仍旧是言语淡定。
服部平次的目光定在文件里的某一行上:“可以确定现场发现的少量白色粉末,就是让你和工藤身体变小的那种药么?”
灰原哀放下手中的杯子,笃定道:“APTX4869,成分高度一致,量上面有轻微的改变。作为当初的主研发人,我有这个把握。”
“是要卷土重来么?”服部平次褪去了笑容,眉头深皱。
灰原哀点点头:“我和赤井秀一联系过了。虽然十一年前的交锋中,瓦解了组织大半的实力,赤井也击毙了GIN和Korn,但‘那位先生’和Vermouth却还在逃。他们为了当初的目的,一定不会停止研发药物,看来,已经找到了新人接手项目了。”
“灰原……”服部平次插口道,“我不想打断你帮我回顾因果,但是能不能不用‘那位先生’做称呼?”
“嗯?”灰原哀一愣。
“我会想到若叶最爱的英国电影里,那个‘You-Know-Who’。”
“你这联想能力……”灰原哀对着服部平次的插科打诨很是无奈,“不过你提醒了我,要真是要类比的话,他们的目的殊途同归。”
“收集七个魂器么?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你,我,工藤三个人踏上艰难的除魔之旅。”
“你要把自己比成那位憨傻的男二号,我也没意见。”灰原哀双手环抱,唇角微扬地看着他。
“喂……你为什么不能欣赏一下我的幽默感呢?”
“等你转行去表演落语的时候,我一定捧场。”
服部平次见对方完全不领情,收起嬉笑:“好了,你继续。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Revive。”灰原哀双目微合,倚着窗,沉默了下去。
“很科幻的目的,但是他们一直在做,对么?”
“APTX4869重新出现,可见他们没有放弃。”灰原哀点头继道,“从赤井那边的情报看,组织势力已经大不如前,虽然FBI会追缉到底,但是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还有为了工藤吧?”服部平次看着一脸波澜不惊的她,语气颇为玩味,“你说过,毒本是药,药也是毒,当初的解药,本身就是副作用不明的。”
“正常的药物研发,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时间,还有临床试验。”灰原哀的话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不安。
“工藤这次在游乐园毫无征兆的晕倒,加深了你的担忧。我会想办法把他带来做全面检查的。”服部平次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盘算什么,可是这太危险了。”
“确实不是时候。”灰原哀依旧是惯用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纵然还在苟延残喘,但那个组织,也还不是你我二人可以独力对抗的。”三十三岁的服部平次,早已过了奉行个人英雄主义的热血年纪。
“越年长,越感到自己的力量渺小,我只能用自己的所长来尽力相助。”
服部平次望着她,依旧是那副清冷平静的样子,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极为平常的事。他很清楚,眼前的女子当初愿意接受A&M毒物检测中心的原因——在浩如烟海的毒物样本中,继续寻找那个黑暗组织的蛛丝马迹。
她并不逃避他的眼神:“把他留给日本警界,不是更好么?”
“那家伙到现在还没去注册事务所呢。”
“下次他再来追问你白色粉末的事,你可以以‘警方办案不便透露’为由正当的拒绝。”
“工藤要是知道自己错过了上次的对决,又会错过这次,大概会和我绝交吧。”服部平次想起好友,摸了摸下巴,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整整衣服,“星野家社会关系都很单纯,嫌疑最大的凉宫茂、星野正人、安达纱织,这三个人我都已经调查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木村诚是生意人,会比较复杂,花点时间也可以厘清。不过星野胜美的身上并没有检测出APTX4869,又是什么缘故?毒杀不是用这个更好么?”
“查药是我的事,查案自然就交给你了。”
“浪速的武士,京都的药师,这么押韵的除魔组合,有趣。”服部平次走到灰原哀的办公室门口,突然停下脚步:“灰原导演,调整你的剧本吧。”
“嗯?”
“这次,我想做男主角哦。”
“哈。傻瓜。”换来一声轻笑,灰原哀双掌一合,叨念一句,“做男主角,可能会死哦。”
“死而后已。”
* * * * * * * *
工藤新一被一阵又一阵的手机振动声给弄醒,开往京都的列车还没有到站。
身上黏滋滋的不舒服,原来是出了许多汗。
“先生,您没事吧?”坐在身旁的学生模样的青年关心道。
“没事……做噩梦而已。”工藤新一拿着对方递来的纸巾擦擦汗。
“那就好。”青年低下头,继续翻看手里的一本医学杂志。
工藤新一掏出手机,七八个未接电话,十几条短讯,全都是兰的。他期待的服部平次的回复,一条都没有。
上午和服部平次通完电话,工藤新一收拾收拾就踏上了去京都的新干线,只给毛利兰留了一条短讯:
【去京都探访服部,三天后回。勿念。】
他倒不是故意要这样做,也不是料不到兰的反应,可如果和她再商议商议,研究研究,十有八九是连米花都出不了。
可笑,他又不是七岁的孩子。
突然就想到刚才小憩时做的梦。
他梦到自己变成了柯南,小小的样子,说不出的可怜。他站在兰的脚下,只能抬头仰望她,往日他最熟悉的温暖的笑意,自下而上看去,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然后恍恍惚惚过了好多年,他总也不长,永远是那样小小的。他分明能听得到兰的笑声,却总也无法靠近。
缠着博士想了好多办法,吃了好多药,没有任何起色,他躲在狭小的储物柜里,不愿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脆弱。
胸口喘不过气来,也许就这样结束了吧。
意识混乱时,只听到“吱呀”一声,探来一个小脑袋,就想小时候童话书上的小红帽,雪白脸,蓝色的眸——
“工藤,你在这里做什么?”
汗液渐凉,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他失忆之后,为了跟上同龄人的进度,有三年的时间都在不停地努力,之后就去了美国,而这次回来,一口气又见了太多的熟人,认识了朋友的朋友,小朋友们长成了大人,大朋友们相继退休的退休,离世的离世。大概因为如此,他潜意识里儿时的记忆,才会在梦境里重现了吧。
工藤新一很奇怪,自己小时候明明就不喜欢玩捉迷藏吧,而梦境里的小姑娘,也确实不是兰。
简单地给兰报了个平安,工藤新一继续给服部平次打电话。虽然早上他故作不悦,但还不至于真和自己绝交,可是电话居然还是一直打不通。
像这种连环案件,凶手作案带有很大的随机性,更加加大了破案者对法医鉴证的依赖性。有些事,还是找灰原哀直接问比较好。
不只是关于案件或者博士。
明明就能感觉到她认识自己很久了,问兰的时候,她只说可能是因为邻居的关系,而且当年新一又是有名的高中生侦探。
还有服部,到底是怎么和自己认识的呢?怎么认识兰和园子的,工藤新一早就忘记了,但是他和服部,一个在东京,一个在大阪,没有什么契机怎么可能碰到一起?总不至于服部平次是他工藤新一的竹马之交吧?两家并不是世交。
这些事说出来都不能算是事,但萦绕在工藤新一的心头,挥之不散。
* * * * * * * *
灰原哀的公寓,在京都的东山区。
仰视她家阳台的位置,透过落地窗就看到夕阳下法观寺五重塔。不时有飞鸟掠过,梵音阵阵。
真是一个充满古意的好住所。
可她为什么不把门关好呢?
工藤新一刚一靠近虚掩的门,就能听到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低沉克制,但是充满了威胁性。
“如果灰原教授不愿意和我们合作的话,不要说A&M了……”那男子鼻腔里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西帝,京都,整个关西地区,鱼见议员都不会让我待下去了,是么?”透过门缝,只见灰原哀身着一件驼色的针织连衣裙,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慢悠悠地品着,全无惧色。正对着她的,站着一个身着西装的小眼睛男人,身后跟着两个高大壮硕的保镖。
分明就是有人闯入民宅在威胁一个弱女子,可工藤新一看起来,倒感觉像是手下在跟女王陛下汇报工作。
小眼睛西装男怔了怔,收敛了几分态度,又好言劝道:“只是改几个字,或者不改也可以,只要身为A&M主管的您愿意签字就行。想必您也知道,堤满月女士已经年老,A&M也好,科研课题也好,可都是需要大量的钱投入的。”
“浅仓先生,您是要贿赂我么?”灰原哀啜了口茶,“身为律师,这是知法犯法。”
“话可不能这么说。”浅仓律师辩解道,“鱼见先生一直非常仰慕像灰原教授您这样的人,高贵美丽,学问又好……”
灰原哀听了这些奉承话,笑了笑:“那他就到法庭上去仰慕我好了。我在那里恭候大驾。”也不搭理浅仓的反应,又补了一句:“我会作为法医证人出庭,开庭的日子不用我在这里通知了吧?”
浅仓眉头一皱,扬了扬脸,对着两个手下使了个眼色。
“好热闹。”工藤新一不请而入,指了指门,“锁好像坏了,我就进来了。”
浅仓打量了来人一番,大概是觉得工藤新一的身量完全不足畏惧,轻蔑道:“男朋友?这次换小白脸了?”
“浅仓律师是想转行做娱记么?在下有个同学,就在日卖电视台,我想你们一定聊得来,她叫泽村菜穗美,最近正在关注议员鱼见三郎的事。”工藤新一只是笑笑,径直进来,站在灰原哀身边,“《刑法典》第198条的行贿罪的详细条文,还有暴力胁迫证人,妨碍司法公正什么的,我都有点记不住了,浅仓律师您能提醒我一下么?”
浅仓脸色微变:“小子,你到底是谁?!”
“工藤新一,是个侦探。”工藤新一笑着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正开启着录音软件,越过浅仓的肩膀,望向两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保镖,“他们两个未必是我的对手,真闹出动静来,难保没有过路人像我这样过来看看,如果按照正当防卫来辩护,鱼见议员肯定不划算吧。”
浅仓甩下一句“你等着”,带着两个保镖悻悻而去。
送走瘟神,工藤新一真想建议灰原哀去门口撒盐:“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遇到麻烦的是你。”灰原哀只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也不来招呼他。
“故意留着门,好让路过的邻居发现动静,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报警的人,是你吧?”工藤新一用手机搜索起信息来,虽不见她道谢,心中倒很佩服她这种智敌而非硬拼的做法。“是兵库县的地方议员鱼见三郎么?”
灰原哀秀眉微皱:“他势力很大,准备参选下一届县知事。不过儿子不争气,半年前在京都吸毒后飙车,撞了一个孩子,非但没有及时施救,还将重伤的孩子抛到野外,致使那孩子惨死。这件事影响不小,最近就要开庭了,检方预备以故意杀人罪提起诉讼。”
“是想找你改鉴定书?县议员之子毒驾,交通肇事逃逸,教子不严,估计让鱼见少了不少支持率,如果能做做手脚,只要在媒体面前声泪俱下的诚心悔过赔偿,也不过就是普通的民事案件。”网上的新闻报道也非常详细,有两篇还出资他的学妹泽村菜穗美之手。
灰原点点头:“这种人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改成普通交通肇事案也不是我一纸鉴定办得到的,交通课那边估计已经摆平了,才一路杀到我这里了。”指了指他的手机,又道,“录音其实用处也不大,鱼见根本不会亲自参与,浅仓这种替他打工的,随时随地都肩负着替雇主背黑锅的责任。”
“服部没有参与么?已经涉刑了。”工藤新一受气手机,神色一黯。
“在南区出的事,本部也不好插手。服部只是警部,也是力不从心,上面觉得他多事,强迫他休假。听说鱼见和京都府公安委员会的要员交情非同一般,看来传言是真的。”
“我还以为服部是因为连环杀人案一直没破,才被迫休假的。”
“那还不至于,谁会为了两个普通人难为大阪府前本部长的儿子?”灰原哀端着空杯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浓云渐密。梵音仍是不绝于耳,却不知能否涤荡尘世。“喝牛奶么?我这里只有牛奶。”
“哦……不必了。”
“那就直陈来意吧。”灰原哀不喜欢绕圈子。
“我说我是来看老朋友的,你信么?”工藤新一笑道。
“服部住在右京区,地址我写给你,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大概在本部开会。”
“难道我就不能来找你么?老邻居。”工藤新一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服部给的。”
“他不会。”回得十分自信。
“喂喂,我好歹也是个侦探。”工藤新一当然不会实说,其实这是在列车上与邻座的冲绳青年简单攀谈后得到的结果。
“我和你差了十岁,叙旧就免了。如果是为了案件的事,在正式报告出来之前,恕我不便透露,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则,请你尊重法律。”一席话差不多就是逐客令了,分毫不给来人机会,工藤新一正准备翻开记事本做记录的手,顿时僵住了。
都是差了十岁,在吉田步美面前,他就是个可以信任可以依靠的兄长,怎么到了这里,这个灰原,如此目中无人?简直就像是平辈……不,甚至是前辈——也才二十三四岁,怎么就跟三四十了一样,一副看透人情世故的样子呢?
工藤新一尴尬地笑了笑,似是给自己打圆场,正预备起身告辞,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问个私人问题。”
“不涉及隐私的话,我酌情回答。”还是那么的冷淡。
“灰原你是不是讨厌我?”
工藤新一分明就看到了眼前一贯古井无波的女人瞬间有些失神与错愕,但也只是一瞬,一池冰水的表情又迅速恢复。
“你想要怎样的答案?”问题又被踢到工藤新一这边。
“你可以看着给,我么,酌情听。”
“我爱你。”
那么的干脆,那么的简洁,最简单的三个字,把工藤新一定在当场!
“你……你说什么……”纵然不是第一次被异性表白,但表白之言出自眼前这位,工藤新一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只说一次。你当玩笑听也好,当实话听也好,和我不相干。”
“那我就当玩笑吧……”工藤新一笑得更尴尬了。
“恰好,我也是。”眼前这个捉摸不定的谜一样的女人狡黠地笑了笑,“无聊的问题,以后不要再问了。”
工藤新一呵呵干笑两声,并不应承她。灰原哀也不去看他,只是冷然道一声“走好”,猛听“啪”的一声响,回头看时,工藤新一正站在门边,指着锁对她笑道:“我觉得出于安全的考虑,你今天还是搬去服部家暂住比较好。因为门锁真的被我弄坏了。”
* * * * * * *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迅速回暖的缘故,工藤新一觉得京都的夜处处涌动着暖色。与同为古都,如今却高楼林立的东京比,京都更是多了几分让人惬意的柔软,栖身小巷间,恍若时光倒流。
“所以说,京都是日本人的故乡嘛。”服部平次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是是是,多谢你的款待啊。”工藤新一回敬一杯。宵夜的点档,两个大男人坐在路边摊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清酒吹着风,面前的烤串带着油光嗞嗞地轻响着,伴着升腾的香气,召唤起食客们午夜的食欲。
“女朋友安顿好了?”服部平次问的自然是毛利兰。
“嗯……在市区的王子酒店。”语气却是闷闷的。
“别这么不开心,她不也是关心你么?”服部平次看出好友的不快,出言安慰他。
“是么?”工藤新一自斟自酌,连喝三杯,“我倒觉得她总是患得患失的,对我不放心。”一想起下午出了灰原哀的住所,居然就碰到吉田步美,工藤新一的心里多少是有些不满的。
倒不是对吉田步美这个小姑娘。
虽然吉田步美说自己只是为了好友智美才想来找小哀询问案件进展的,但工藤新一还是发现了她言语中的破绽。哪里就这么巧,正好遇到?除非她在跟踪自己。
吉田步美到底还是涉世未深太过单纯,架不住工藤新一板着脸问了她两句,就将实情说了出来。
原来是受她小兰姐姐之托。
吉田步美不停地鞠躬道歉:“新一哥哥你千万不要多心,只是我正好在京都,听小兰姐姐这么说了,就自作主张来找过来了,毕竟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的身体。”
兰的好意他不是不领情,但这算什么?把他当作需要全天候看护的重症病人么?!
工藤新一不由得眉头直皱,不满的意思掩饰不住地挂在脸上,但又不好对这个无辜的朋友发作:“你怎么知道我会到这儿来?”
“我也是个侦探嘛。”吉田步美顽皮地笑道,脸上浅浅的两个梨涡,溢出来的都是自信。
水至清则无鱼。工藤新一也不想深究,而心中梗住的不悦,在用过晚餐看到守候在酒店门口的毛利兰时,又加深了几分。
还好服部平次及时把他叫出来吃宵夜,否则以他黑着脸的样子,吵虽然吵不起来,冷战还是免不了的。
即使吵起来,他自己也不占理,害她担忧的,辜负牵挂的,不告而别的,从来都是他。
“嘛,换个角度想,是因为你太优秀了吧。”
工藤新一撇过头来,乜斜着眼看着身侧的好友:“服部,虽然优秀我完全当得起,但是你说出来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们大阪人就是这么实在!”服部平次完全不理会质疑,灌了一大口酒,只觉得通体舒泰。
“你家那位呢?”被揶揄了那么多年,工藤新一也终于有机会反击了。
“谁?”
“明知故问。”
“我的房客灰原哀?租金我们还没谈妥。”
“呵呵,需要算得那么清楚么?”
“她收入比我高,我这下可以弥补我的财政亏空了,工藤谢谢你哦~”服部平次嬉皮笑脸地又敬了他一杯。工藤新一也老实不客气地接下,心里嘟囔着服部平次总是在顾左右言他。
“晚餐吃太多了。”推掉了好兄弟递过来的烤串,工藤新一现在看到食物有点反胃,晚上吉田步美为了赔罪请他吃饭,而他因为心情不佳又毫不节制地吃了不少,现在只能喝点酒来消食。“下午为什么一直不接我电话?”
“工藤你的口气很像个拈酸吃醋的女人哦。”
“我没兴趣和灰原抢你。”
“没关系,我不介意和你做饭搭子。让灰原和你抢毛利小姐不就行了?”
“喂喂……”
“哈哈哈哈哈。”空气中满是爽朗轻快的笑声。
虽然事先服部平次就声明今晚只是好友叙旧喝酒,不谈工作案件,但工藤新一也没想到这个和他一个属性的推理狂居然真的一个字都不提。
碰都不碰。
“好了,回答我上午的最后一个问题吧。”工藤新一放下酒杯,盯着塞了一嘴烤串的好友,“我和你,到底是怎么认识的?帮我这个失忆的可怜人回忆一下过往,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真的很伤心……”服部平次一手捂住心口,另一只手仍然不放弃烤串。
工藤新一只乜斜着眼继续看着他,目光中施以强压,完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好了好了,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慈大悲地告诉你吧!”服部平次咽下口中的食物,砸吧着嘴,“其实我自己也不记得了……”
“哈?”
“我说,情侣夫妻之间才讲究什么初次见面纪念日吧。你这样真的很无聊。”
无理取闹的又变成了他。
工藤新一看了看好友,不知道怎么开口好,很想知道这些年他过得如何,又经历了什么,但仔细算算时间,就知道任何一件事可能都绕不开远山和叶,就更不愿去勾起好友的伤疤。无论是表示同情,或是与他谈及,似乎都是不妥。心中反复几次,问道:“服部,你怎么到京都来做刑警了呢?”
“你是想问,和叶走了之后,我到底怎么了对吧?”服部平次主动说起自己的青梅竹马,倒让工藤新一很是意外。
“别那么惊讶。”服部平次的笑还在脸上,却融入了几分忧伤,“故去的人已经故去了,如果活着的人都不再提了,那不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服部……”工藤新一叹了一句,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古塔在夜色中模模糊糊的轮廓,脱口就是禅意:“你放得下就好。”
“她永远在我心里……”服部平次的笑容渐渐隐去,伤感的目光中,还是透出了几分柔和,“我都不记得怎么和她认识的了,但是二十多年的感情,亲情也好,爱情也好,友情也好,都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虽然以前偶尔也想过,没有谁可以陪着谁一辈子,倘若有一天分开了,要怎样去面对,但真到了那一天的到来,还是那么猝不及防。
“也许你要笑我不够深情,但是要我跟她去,我做不到。生死相随听起来很浪漫,但是我还有责任,还有父母。
“工藤,这种借口,是不是很老套。”服部平次自嘲地笑了笑,却不是真的要好友回答,抿了一口酒,脸上的悲伤又找不到了。
工藤新一静静地听完,沉默半晌,说道:“服部,我很佩服你,如果我是你,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勇气啊……”服部平次突然大笑一声,又给自己倒了好多酒,一饮而尽:“我,服部平次,是个大混蛋!”
“服部……”
“你肯定好奇我后来去哪儿了。”服部平次定了定神,“因为和叶走了,我就抛下了父母,朋友,其他爱我关心我的人,我逃走了。我上了一条新加坡游轮,做了个水手,世界各地跑,我不说话,假装自己是个哑巴。”
道理虽然都可以明白,但要去接受还是非常难,也是因为这样,服部平次才会在远山和叶过世之后离家出走,选择自我放逐吧。
“我得了抑郁症。”
工藤新一怔住了。谁都不会想到,这个爽朗豪迈乐天的大阪男子,会和这个词扯上关系。
“起初我自己都没察觉。我在海上,每天就是干活,发作的时候就是呕吐、恶心,开始以为是晕船,三个月,我体重就少了20斤。我的思维越来越迟缓,没办法思考,只能不停的干活,不干活更会糟糕。”
工藤新一这才明白,服部平次的皮肤比以前更黑,并不是年龄的缘故。
“直到我遇见登船旅行的灰原。好笑。”服部平次其实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他的话比往常更多了,完全收不住,“太好笑了,那样的我,她居然也认出来了,明明以前也不算熟吧。”
从服部平次渐渐开始混乱的语句中,工藤新一拼凑出经过来,大致就是身为水手的服部平次并没有和旧友相认的打算。而恰好在进行环球旅行的游轮上,接连发生了两起命案,茫茫公海上,恐慌在密闭的空间内迅速蔓延,乘客们相互猜忌,对船员们更是极度的不信任。
而发现蛛丝马迹的灰原哀站了出来,以她少年时代学到的侦探知识,竭力想推理出事件经过,抓住真凶。
“徒劳啊都是徒劳。”服部平次笑道,“你没见过吧,那样一个科学家,做侦探的样子怎么就那么笨。”
事件的真相,是北非某国的驻新加坡大使,预备趁休假的机会携妻叛逃前往以色列,其妻因为心中不安,惶恐度日,打算在船只停靠泰国万伦做补给的时候下船逃走。大使察觉了妻子的计划,先下手为强,击晕了妻子后将她扔进了大海。而这一幕,恰好被两个越南籍水手看到了。贪财的水手轮流敲诈大使的钱财,大使不堪其扰,终于下狠手刺死其中一人。本打算如法炮制抛尸大海,但偏偏被服部平次撞见,虽然因为天黑没能看清楚凶手,可还是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鲜血刺激了他的双眼,无法保持沉默的服部平次终于决定要站出来,以己之能擒住真凶。
“其实我当时就不停问我自己,我行么?我可以么?”服部平次喃喃自语道,仿佛眼前就是黑茫茫一片的大海,一个巨浪就能将自己吞噬。
因为太久不与人交谈,服部平次的英语口语已退步不少,对上东南亚口音的英语,调查十分艰难。还好有灰原哀从中翻译,几年的大学教学生涯,她也带过一些来自东南亚地区的留学生。
真凶虽被抓住,但当时已是生命垂危,十分孱弱。灰原哀根据相关症状判断,凶手极可能是蓖麻素中毒。
“其实不难推理。可是船上的人都相信因果报。”服部平次的脸色已经很红了,“我在船上隐约看到了那个水无怜奈。CIA么,自然是为美国效力,船上说不定还有摩萨德的人。他们从头到尾看着这个投诚之人自生自灭。不管毒是谁下的,他们都没有让大使活着下船的打算。只是颗弃子……”
工藤新一握着酒杯的手,渐渐有些发寒。
“工藤,你猜猜看,这件事给我最大的感想是什么?”服部平次自问自答道,“是我更觉得自己的无力和渺小。灰原借了船上的厨房,给我做了大阪烧。我吃饱后就在想,我追求的正义到底是什么呢?只是将真凶绳之以法么?那么我做到了吗?我还做得到么?
“年少时,我有时候挺不屑我父亲的一些做法的,所以我不想受那个体制的管束,我想做个独行侠。可是那件事之后,我发现任你是什么名侦探,最后都只是一介平民,你连和他们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更可怕的是,你会发现,其实世界上本就没有纯粹的正义。”
没有真正面对过这个世界,才会崩塌得如此之快。
“灰原对我说,如果逃避,正义才更加不可得,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不能改变什么,但重要的是无愧于心,勇和智,当选后者。
“我当时想你懂什么?从伦敦躲到京都的人不是你自己么?”
工藤新一静静地听到这里,心中犹疑更重,却听服部平次继续说道:“其实她说的对啊,完全不考虑别人,只知道自己向前冲的,那不是勇气是莽撞。
“十七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一把竹刀可以劈开一切黑暗。二十六岁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老练能干,浑身都是热血,其实呢……三十岁的我回头看看自己,才觉得是那样的逞强幼稚可笑。你是知道的,我当年为了追缉犯人,一直逃课一直挂科。”
“我们都还是很年轻的。”工藤新一知道服部平次那几年太过热衷侦探事业,以至于学业搁浅,虽然考进了大阪的名校,却差点因为挂科太多而被除名。
“是么?”服部平次就着酒,继道,“我也算是高中成名,父亲是大阪府的本部长,我是服部家长房长孙,一直平平顺顺,就算我不读大学,家里也能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可我那时候每天想着就是破案,成名,探险,不要被人称作‘服部本部长的儿子’。
“没错,我是好出风头,但是我追求的也是伸张正义——呐,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是那么的自信,那么的天真,我以为仅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抓住毒贩,我完全没有回头看看和叶!我好后悔啊!工藤!”服部平次一拳捶在自己心口,愤怒地吼着自己。仰起头,想让眼泪倒流回去,却止不住涌出:“我以为明天的时间那么多,以为她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以为结婚不过是一张登记表,以为我还有很多机会对她说‘我爱你’!”
纵然再多情深,却已是阴阳两隔,呼号再多,也唤不回往昔。
辜负了,都辜负了。
工藤新一示意被吓到的摊主镇定下来,伸手按住好友的肩膀,想给他坚定的力量,却发现任何言语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 * * * * * * *
工藤新一将服部平次送回家,再与灰原哀合力将身高182公分的京都警部抬到床上,安顿好,已经是凌晨2点了。
灰原哀会在服部家,工藤新一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她好像没有体贴入微地照顾服部平次的意思。
“工藤,你把服部的睡衣给他换上。”灰原哀的声音听不出温度,也听不出情绪。
真是奇怪,如果换做是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兰肯定是又骂又心疼,跑前跑后地去准备醒酒药了吧。工藤新一一边解着服部平次的衣扣,一边抱怨自己的酒量太好:“为什么要我来做呢?反正你也……”
一句话没说完,后背只感到灰原哀森冷的目光。工藤新一赶紧改口:“我是说,反正你也是个医生,不管男女老人还是孩子,都应该没关系吧。”
“我经常看到的男人的裸体,基本都在法医室的解剖台上。”灰原哀径直走到旁边,拉开衣橱的柜子,翻找着东西,好半天才找出一套半旧的睡衣,丢给工藤新一,关上门出去了。
工藤新一哼哧哼哧地给浑身酒气冲天的服部平次换上衣服,给他盖好被子,心想自己对兄弟真是不错,从小到大就连兰都没享受过他这种待遇。
冷不防服部平次双眼一睁,一把拽住工藤新一的手,清晰无比地叫了一声:“和……叶……”
“哎哎……”虽然很想骂他一句,但终归还是能理解好友的心情。
服部平次得到了回应,骤然翻身坐起,一把把工藤新一抱在怀里,喜悦无比地大声喊道:“大阪烧!章鱼烧!灰原!第二份半价!”
工藤新一被紧紧钳住,跟面团一样,如果再不呼救十有八九被服部平次勒死了——“灰……灰……灰……”
工藤新一整个人泡在浴缸里,暗暗想着,闻声赶来的灰原哀刚才看到惊世骇俗的两男相拥的一幕时,到底会怎么想?
虽然只有二十四岁,但看起来应该不是那种腐女子。
灰原哀进去的时候,服部平次已经撑不住,吐了工藤新一一身,无奈之下,工藤新一只得在服部家换洗衣物,清理现场的任务就只能先交给灰原哀了。
为了找出合适的衣服,灰原哀翻遍了整个衣橱。一想起这一幕,工藤新一认为大家其实都冤枉了服部平次,如果真的是男女朋友,以这个年纪来看,不应当如此不熟稔居家情况吧?
推理狂最大的后遗症就是总能自动收集到各种细枝末节的信息。
不过,因为嫌弃男方的生活习惯,而不住在一起只是成为床伴的男女,在当今日本应该也不是少数。
工藤新一用热水拍打着脸,不断自省为什么自己会发散到这么奇怪的方向去。
拉开淋浴房的移门,正对着浴缸的就是洗漱用的镜子。服部平次的公寓是实用型两室两厅,对一个单身汉来说,在日本算得上是住得舒适了,浴室虽然狭小,但也做到了干湿分离。只是这样一出浴就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难免也有些尴尬。
骤然站起,脑中“轰”的一下,血液快速下行,眼前晕晕的。
“我可不想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耳边响起的是灰原哀的声音。
幻听么?
不然呢?总不至于说灰原哀在偷窥一个年长她十岁的男人洗澡吧。
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工藤新一正对上从主卧里出来的灰原哀,一眼瞥见她手里拿着服部平次刚弄脏的睡衣和醒酒药瓶子,还有她雪白的脸上,微微浮起的血色。
工藤新一看她轻轻带上主卧的门,径直将睡衣丢到阳台上的洗衣机里,心里想的是,原来如此。
处理完毕之后,灰原哀走到灶台上烧水,并不多看他一眼:“工藤也打算彻夜在这里和我一样,做看护士么?”
“我当然相信你一个人可以。”工藤新一从她递来的热茶,判断出对方并没有撵自己走的意思。是想请自己留下来,见证她和服部之间的清白?如果刚才被抓住手的是她,她会不会成为和叶的替代品?
工藤新一赶紧喝了一口热茶,他觉得自己今天虽然没醉,但也实在喝得太多了。“很抱歉,让服部喝了这么多。”
“我也是第一次看他喝醉。”灰原哀简单应了一句,手里一直没停,在织一团嫩黄色的毛线。
织毛线的女博士,虽然总觉得灰原哀这样的高校教授,手里拿的应该不是课本就是试管,但这样的居家气氛,倒也没有什么不协调的。看颜色,大概是织给远山若叶的吧。
“听服部说,他得过抑郁症?”长夜对坐,既然守个通宵,总得找点话题聊聊。
“五年前的事了。”灰原哀低头专注手中的毛线,“还好他比较配合治疗,已经痊愈了。”
“那就好。”听到屋内服部平次睡熟的鼾声,工藤新一放下心来,“他还和我提到你们在游轮上遇到的事。”见对方不吭声,他只好继续说下去:“他提到一个人。”
“谁?”
“水无怜奈,那个CIA。”
灰原哀停了下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织毛线。
“我记得水无怜奈不是我读高中时,日卖电视台的女主播么?怎么会是CIA?而且……”工藤新一顿了顿,“服部的话里,我感觉他很肯定我和这个人是认识的。可是我完全没有印象。”
“既然是服部说的,你可以等他酒醒了去问。不过,工藤,醉话可以当真么?”
“还有。”工藤新一不去理她的问题,“就是这句‘工藤’,我长你许多,你为什么不用敬语?你以前就认识我,而且很熟,是不是?”
灰原哀淡淡地回道:“我灰原哀的住民登记上,今年是24岁,工藤先生您的应该是33岁,我是8岁的时候被阿笠博士收养的,当时您是17岁,基本处于休学外出的状态。我12岁离开日本,14岁从英国回来就到了京都进了西帝。您23岁回到东京,26岁前往纽约,近日刚回国,请问我和你有熟悉的机会么?”
时间线罗列出来,年表上看起来无懈可击。
即便工藤新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他的行踪信息并不难获得,稍微打听一下就是了。
“不加敬语,只是个人习惯问题,跟着服部叫惯了,如果您觉得这是灰原哀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我也不会辩解。”
“你还是就叫我工藤吧,别您啊您的,听起来很别扭。”工藤新一有点拿她没办法,“还有个问题,那天在东都体育场外,报警和参与急救的藤宫小姐,就是你吧?你虽然后来参加婚礼时剪了短发,但我认得出来。”
“是我。”承认的十分干脆。
“剪头发只是为了换发型么?”
“短发更方便。”
“那有必要用假名么?还是说你有什么事不想让我知道?你要隐藏身份?”
“灰原哀的信息在西帝的官方网站上都有。工藤你不用拿这种审讯嫌疑人的口气来问我。”
“我只是……好奇……”一瞬间,气势又软了下来。
“工藤。”灰原哀放下手中的针线,认真地看着他,“别人不想说的事,就算回答了,也只是谎言。”
“灰原……”工藤新一躲开她的目光,看着杯中的茶水即将见底,“你12岁离开日本,14岁从英国回来,而我虽然有6年的记忆缺失,却能从护照上查得到,在21岁到23岁的两年时间内,也有过出入英国的记录,从时间上来说,我们有可能在英国见过面。”
“跟踪未成年少女,根据英国的法律,你有可能被捕。你觉得你今天还会坐在这里么?”
“喂喂,即便只是看在博士的面子上,也不用这么刻薄你的老邻居吧?”
灰原哀轻笑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表示和他不是很熟。
“我有听兰提过,十几年前我还在帝丹读高二,接过一单委托,委托人是个叫绘里的年轻女子,据说长得和你很像,我也知道你有一个姐姐……”
“那一年的什么时候?”灰原哀听到绘里这个名字,神情有些游离。
“日本小姐的颁奖典礼,应该是5月。”
“我姐姐夫姓赤井,那年初春已经亡故了。”
“哦……抱歉。”
灰原哀站起身来,给他的杯中续上茶水:“没关系。混血儿有时候看上去会有点相似,如果正好都是茶发的话……”
“可是,我并没有说过绘里小姐是茶发啊,事实上,我自己都记不起这个人。灰原,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呢?”
杯中的水直接溢了出来。静谧的夜里,只有潺潺水声。
“你,还有服部,果然有很多事在瞒着我对么?”名侦探就是名侦探,可这次发觉真相并不单纯后,工藤新一有些愠怒了。
兰把他当个孩子守着护着看着也就算了,居然连服部都联合了灰原在骗他!
“你们!”工藤新一腾地站了起来,气血上涌,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抓住他的心脏,浑身好似燃起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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