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一排长管贯穿天际,连接着上下两区。纳米材质确保了通道的坚固及可靠性,人们乘坐其上,很难感受到重力加速度对身体产生的影响。
人工智能清澈的声音:“你们好,福尔曼先生,贺御秦先生。你们所预订的通往上区的班次已经安排妥当。”
他们进入了透明的舱体,逐渐向上靠近上区。下区的美景映入眼帘,绿郁葱葱的森林,广阔平静的大海,层峦叠嶂的山脉,繁华璀璨的都市。这些景致同他们来时无二,只是此时此刻两人的内心深处布满了担忧:若任由下区如此发展下去,那么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雅克多利亚号是否能够平安到达原定坐标呢?
两位舰长默不作声,直到舱体穿过了那块湛蓝色的天花板,上区略显灰暗的色调充斥眼球。
福尔曼道:“请联系洛克特舰长。我们有重要的事需要同他商榷。”
“是的,福尔曼先生。”人工智能接受了任务。
依照每位舰长的要求,习惯,喜好,人工智能为其量身定制居室。走入洛克特舰长的房间,四周墙上挂满了各式名画,涵盖东西方古典现代各大名家。能够确定的是,这些画卷都是仿冒品:高质量的赝品,画作的每一个纹理,每一处细节,都经过了纳米级数字仿真,以至于除了对它们存在的年代进行鉴定外,不可能找出第二种鉴别方式。
房间的中央矗立着一台斯坦威三角钢琴,一位白发老者弹奏着肖邦的乐曲,一首前奏曲:D小调24号。他双手苍老的皱纹里蕴藏着一股力量,包裹在指尖乐出的音符中。再看一旁会客桌冰桶里摆放着的那瓶1986年的香槟,整个房间透着丝丝奢华氛围。
福尔曼端详着《蒙娜丽莎的微笑》,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站在罗浮宫方尖碑前兴奋的样子。想起这幅画作的原作依旧静静地悬挂在那儿的墙面上,距离他们33光年的地方。
贺御秦欣赏着钢琴家的演绎,不知怎么的,老人的面孔有些熟悉,一时却又记不起。贺御秦不忍打搅美丽的乐声。他站在一旁默默端详钢琴家手指触碰琴键的样子。渐渐地,他察觉到一丝蹊跷:当手指触碰琴键的刹那,指甲表面的血液循环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浮现,中年人缓慢伸手搭上琴师的肩膀,亲眼看着左手穿过了全息投影。
“先生们。”突兀的话语打断了两人的沉思,他们不约而同回身望去。
“洛克特舰长,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
“没关系,福尔曼先生,听说你的冬眠后遗症好很多了,我感到很高兴。”他示意他们入座,“你们有重要的事情找我,能有什么是我可以效劳的呢?”
贺御秦道:“洛克特舰长,原本只有当我们在任期内才有权力过问这些事由。”
“我知道,你们这几天去了下区。”他起身走向那瓶香槟,“要喝点这个吗?我们的一位朋友西弗勒斯他喜欢在起居室内放置一瓶香槟,专门用来庆祝之用。”
福尔曼打断道:“可我实在是看不出,现在的情况有什么好庆祝的,洛克特舰长?”
“不急不急,我们慢慢聊。”他拿出两个玻璃杯,“我给你们倒上两杯。要知道这么纯正的味道可是很难再遇到了。”
从男人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洛克特是位很有耐心,做事慢条斯理的人。
“谢谢。”他们接过酒杯。
舰长打了一个响指,钢琴声戛然而止,琴凳上的全息投影同时消失。
“好吧。我知道你们一定有许多不解,前任舰长理查德森先生料到了这一切,他留下了相当全面的文件供舰长们调阅。当然,我是少数几个得到他当面解释的幸运儿。”
他顿了顿:“这得从地球上的某位人物说起——列夫·帕尔卡。他提出了一些令人不安的论调,人类文明毁灭的必然论。”
“类似雅克多利亚所说的不完全文明的定义吗?”
“可以这么理解,但帕尔卡的说法很是具体,分析也很全面。但你们也清楚……该怎么说更好些呢?”
“人们可以接受雅克多利亚作为一个高等文明种族站在高点俯视我们,却不能接受我们的同类提出相类似的论点。”
“没错。”洛克特侃侃而谈,“其著作的中心论点,可以从类比中得出。打个比方人们驱车上班,每日朝九晚五,习以为常,以至于人们最后认为他们生来的主要目的便是如此。若是让他们在某一个时刻,比如在上班的路途中拐去另一个地方,那么这些人必然会从内心产生出一种不适感。当然,并非所有的人都是如此,帕尔卡阐述的是一个多数现象,而人类文明便是一种整体社会现象。 ”
他们饶有兴致:“那么接下去呢?”
“帕尔卡认为这是个体思维惯性决定的,确切些是指大脑神经的行为反射,说到底人类毕竟是一种动物。接下去,帕尔卡谈到了历史,谈到了金融危机,世界大战诸如此类,谈得很有耐心。最后得出了一个阶段性结论:人们过度重视科技金融的发展速度,过于迅猛拔高这两方面,终是导致了文明各个方面的畸形,以至于…”
“战争的必然。” 贺御秦点了点头。
“而令人可笑的是,在经历过战争的伤痛后,人类依旧毅然重新投入到原先的生产模式中,原因很简单。”
“人类大脑神经的行为反射,导致了对该种社会发展模式的依赖性。”福尔曼理解着,“换句话说,人类本身存在的缺陷,必然致使文明的覆灭。”
“这点同雅克多利亚人所说的不完全文明不谋而合。” 洛克特酌了一口酒,“说到底,如果每个人能够拥有极高的自由度,个体行为无法统一,那么作为整体行为的战争就被扼杀在摇篮中。帕尔卡提出这些论调后,人们将他从学者定义成了一名疯子,关在某个穷乡僻壤的疯人病院里。等他死了之后,呵,其著作被翻腾了出来当做了真理,警示后人。”
类似的事件并非个例,福尔曼继续道:“所以当初构建下区的设计师,也把帕尔卡的这些论调考量了进去?”
“不错,当一个人无法实现自我价值的时候,往往就会通过暴力的手段去实现。每个人的自我价值倾向不一,但暴力行为模式却可得到统一。当年帕尔卡的理论还很年轻,不够成熟,而且实现他口中所说的世界,需要迈过两个大坎:第一,放缓或是放弃经济与科技的发展。第二,便是个体行为模式对群体道德标准的挑战。显然的,地球上的人们是不可能因为这些文字做出任何改变的,所以下区的概念被提出。理查德森所带来的是这套理论的成熟体,即具体的可执行方案。”洛克特顿了顿,“但雅克多利亚号的生态圈必将遗留下一个严重的隐患:一部分出生在船舰上的人,无论对生活在上区还是下区都不会感到满意,且这些人的数量愈发庞大,成为一个令人非常不安的因素。”
“所以人工智能奇迹出现了?”
“这套人工智能来自于地球。”洛克特点了点头,“它也是十八年前才开始正式投入使用的,之前的几任轮替舰长对方案的可行性做过详细的确认工作。”
“那么在您的任期内,如何解决那些讨厌这艘飞船的居民们的问题呢?”
“宇宙太过庞大,将这个问题放到宇宙中去看,根本就算不上一个问题。”
“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
洛克特眯缝着双眼:“这话是理查德森说的,那个功能人说的。”
众人短暂沉默,他们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那位理查德森舰长对远航计划所作出的贡献与牺牲无疑高于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洛克特举起酒杯:“我想我的解释非常明确了,如果两位还有什么疑问,可以去电子档案室摘取相关文件的存档。”
他们站起身,福尔曼举杯饮酒:“是的,洛克特舰长,您的解释极具耐心和诚意。”
贺御秦道:“舰长,我们还想请您授权拜访人工智能奇迹。”
“可以,当然可以。” 洛克特指着他们的杯中酒,“但必须得把这香槟喝下,佳酿可不能浪费了。”
“多谢您的盛情款待。”
房间的气氛缓和很多,贺御秦放下酒杯:“洛克特舰长,还有一事要请教,全系投影上,方才的那位老人叫什么?我看着有些熟悉。”
“哦!”男人笑了起来,“鲁宾斯坦,一位杰出的钢琴家,爷爷小时候经常给我听他的肖邦。对了,贺御秦先生,全系投影的仿真程度很高,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中国人道,“他的指端在弹奏的过程中没有任何挤压形变。”
“啊!真是个不错的细节,谢谢你提醒我。” 洛克特对着房间的空旷处,“听到了吗?人工智能,这位先生拆穿了你的把戏,得好好改进一番才是。”
“是的,洛克特舰长。”人工智能接受了任务。